深夜的水下电焊 (第1/1页)

    “那片河段邪得很，晚上水底下有人烧电焊。”

    讲一个九十年代发生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小镇上的故事吧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我在一个叫两河口镇的山区的小镇读小学。

    两河口镇，顾名思义，就是两条河流在这里汇聚。

    两河口这样的名字也起得普通而随意，好像连这名字在全国也有不下十处。

    这里两河汇聚，河面变得宽敞，最宽的地方，有近百米。

    河上有几家打鱼的，但称不上打渔人家，因为这几户都在镇上有着其他营生，并不以此为生。

    用现在的话说，叫出于兴趣的打鱼。

    一家也一般也就两艘船，一条是舢板一样，不带棚子的，只是行得快速，一般用作下网收网。另外一条才是带着个竹条编织的半圆形棚顶，能够遮风挡雨，那就稍微宽大一些，在竹棚下面放上炊具棉被，即便是在船上过夜也无妨。

    我小时候就常见晚上那几艘竹棚船里透露出一点点油灯光亮，悬浮在漆黑的深潭之上。

    那时尚没有过度捕捞，即便是出于兴趣捕鱼，那收获也颇为可观，他们也将捕到的鱼在镇中间的集市上售卖，随便一条放在大脸盆里，都要弯着身子。

    但这几家捕鱼从来都是在两河口镇的下河街位置。

    前面说了，两条河流在两河口镇头汇聚，镇子就顺着河流修建，下游河面更为宽阔，形成了几个锅底潭。

    锅底潭顾名思义，周边浅中间渐深，恰似一口深锅而得名。这几个锅底潭水深不过十余米，自然是适合下网捕捞。

    而在镇子上游，两河刚汇聚的那段，河流夹在小镇这侧大山和对面得铁尖山之间，河面较为狭窄，而且水下是山体夹成的峡谷，深不见底，所以平常只有些退休老头钓鱼，下网捕捞一般不进入这片河段，一是水深，二是水下地势太过复杂。

    关于这段河道，历来就有些说法在镇上流传，其中最为有名的，就是水下电焊。

    “那片河段邪得很，晚上水底下有人烧电焊。”

    我在某个长辈们的酒局上偶然听到这么一段，约摸还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。

    几个孩童立刻都停下了在席外的追逐打闹，插在大人缝隙间偷听。

    由于听众并不是我们这些孩童，所以讲述的真实性是有的。而这段听来的事如此离奇，以至于我成年后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些集体的记忆偏差。

    而讲故事那位长辈，也就是河上捕鱼人之一。

    当时似乎对于“水下电焊”的说法，席间就有人提出了质疑。

    “水下当然没法烧电焊，我只是打个比方。”似乎为了澄清，那人说到。

    “反正就是那次也是“遇到了”（巴山方言，意思类似于“倒了霉”），晚上就把船停到了那段河里，你们晓得我们打鱼一般都不得去那里，水太深。”

    “当晚我就住在船上，也是喝了点酒，半夜起来方便。

    “我站在船头就准备方便，结果就看到了那下面有光亮。

    “我想咋个可能嘛，晚上水底下咋个会有光亮，在水上打鱼也这么多年了，这么深的水，到了晚上那是要多黑有多黑，有时候你躺在船里都觉得怕人。

    “当时也是喝了酒，就趴在船头去看个究竟，方便都没顾得上。

    “那光亮啥样子？说了的嘛，你们又不信，就像是那下面在烧电焊，火光一闪一闪的，就在水下头。

    “对，真的就在水下头。在多深的地方，那就说不清楚了，反正那段河莫得哪个晓得有多深，你们也都知道撒。

    “周船家子（两河口镇另一家打鱼户）有几个晚上也看到过，不信你们去问他撒，豁你们干啥嘛！”

    当年这事一度成为两河口镇的话题新闻。

    自然没有人相信水下能烧电焊，有人觉得这些船家子故弄玄虚，而有些信这信那的，认为那下面有东西，当然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。

    而这些年随着阅历增加，我发现水下好像还真能烧电焊，上网查了查，还详细分为干法湿法，都有详细的规程，也不是什么新技术，早已成型，只是山区地偏，那里的人孤陋寡闻而已。

    但深夜有人在偏远山区一条深不见底的河下烧电焊，依然很扯。那究竟得是在那下面安装或者维修个什么东西？

    但我一位已经故去的长辈给我讲过另一个故事，虽然不相干，却也仿佛有几分关联。

    这位长辈退休前在省城地质队工作过，是队里的一位司机，退休后就住在两河口镇上，每个月拿着一份不错的退休金，平常就是钓钓鱼，生活很是滋润。

    这位长辈对我很不错，我小学时候经常去他家，他常给我讲一些在地质队的经历，什么叫罗盘，用罗盘能够定位到龙（现在想起来，应该是指矿脉？）等等，为乡镇长大的我留下许多奇特的记忆片段。

    他就不止一次给我讲过，说是八十年代中期，省城过来过一个地质队，在两河口的水下进行过一次地质考察，派下去过几个潜水员，在最深最窄的这段区域进行过水下勘探，其中还有个潜水员最后不小心卡在了石头岩缝里，最后牺牲在了下面。

    如果是现在，我首先会问为何省城的地质队会到四川盆地边缘，大巴山深处的这么条不知名的河流里进行地质勘探？况且八十年代，道路尚且正在修建，支撑潜水员水下行走的设备如何运送，如此代价意义何在？

    可惜当时“潜水员“、”水下行走“这些新奇的概念完全吸引住了年幼的我，更何况还有牺牲在幽黑水下的队员，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，于是所有关注都放在了这上面。

    而随着那位长辈的故去，故事已无处求证。而且这段地质队考察的故事，我也仅仅确凿从他那里听说过而已，后来我有次返回镇上，问起其他年长者，要么说不知道，要么语焉不详的“好像是有这么回事，哪一年忘了”。或者“有是有，那几年全国山河大勘探嘛（我也没在网上查到关于这个八十年代的所谓山河大勘探的更多信息），但水底行走不是走的这条河，走的是嘉陵江嘛，勘探那下面的地脉，说是还发现了水下暗河，电视里都报道了的…”

    我已经不能确认这事是真实在小镇发生过，还是这位长辈出于对于地质队生活的怀念，又结合当时电视里可能播出过的所谓的全国地质大勘探的背景，给我嫁接编构的这么个故事。

    但现在把同样发生在同一河段的水底电焊和水下行走，这两段完全不是出自同一讲述者，也显然讲述者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串通关联的事情放在一起思量，事情便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。

    九十年代这样那样的故事很多，在长辈的酒桌旁，炉火边，大人总是娓娓道来，孩童兴趣盎然。

    补记：前两天我把这个事情放到了某乎上，想不到获得了一个启发性的解释：某乎友给我指出，有可能是那座山体里蕴含有钾钠类的矿物质。这种矿物一旦遇到水，便会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，放出耀眼的光亮，即便是在水下没有氧气的环境依然如此。

    这些化学常识自然是清楚，但也从来没有将它和儿时传闻联系在一起。现在归置在一起思索，一方面确然提供了科学解释的思路，另一方面，也为这个故事延伸出一些有意思的发散。

    我不禁试想，在那幽暗的河谷里，如果那些可能的钾钠物质，某一个夜晚大量的暴露在水中，在那深黑的水面下，又该激起怎样的光亮，那些黑魆魆的水底洞府，那些奇形怪状的水族，又构建了怎样一个未知的世界。

    温峤当年在牛渚矶点犀角照深渊，看到的又是怎样的情形。